第617章 摊丁入亩,一体纳粮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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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第617章 摊丁入亩,一体纳粮!
  “诸位,恶贼离去,我等当浮一大白,共庆之!”
  “共庆!”
  千里江南。
  今年北方格外炎热,南方也不让分毫,但雨水却也充足。
  日照加上充沛的雨水,无不预示着今年将会有一个天大的好收成。
  苏州城内。
  绿树成荫、假山迭石,流水潺潺。
  一群身着绫罗绸缎,装束宽松随意的士绅清流们,分坐流水渠周围,宛如群星分布星汉。
  妙龄的女子们在水流的上游,将一盏盏酒水放置在漂物中。
  顺着水流,供在场士绅们取用。
  现场气氛融洽轻松。
  “张居正盘踞江南六年之久,为祸深重,害我江南子民,如今他已奉命归京,我江南便如万里苍穹之上那片乌云散去,我等的好日子终于又要回来了!”
  前些日子,京中来了旨意,将张居正调回京师。
  中枢的命令,张居正自然不能违抗,接令之后便在苏州府督粮道署衙门里收拾好行李,打包北上。
  众人一杯杯酒水下肚,话题也越来越开放。
  “可恨张贼,这几年压得我等半点都不得喘息。”
  “若非我江南如今在中枢势弱,换做过往,定是要叫他有来无回!”
  几人面露遗憾。
  要是放在过去,朝中有徐阁老、李阁老、严尚书、雷尚书等人在位,六部五寺六科宪台皆是清流官员。光凭着张居正这几年在江南做的事情,就能给他按一个甩不掉的罪名,使其罢官丢爵。
  “时局不同,如今朝中奸佞小人横生。皇帝这几年也如先帝一般,深居西苑,朝中大权皆被如高拱、严绍庭这般小人把持。”
  “现如今能能到张贼离开江南,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。”
  屁股放在不同的位子上,看待问题的角度便会不同。
  在江南人看来,如今朝中确确实实就是奸佞小人横生盘踞,而他们才是受到无辜打压的一方。
  有人冷哼了一声。
  “且不论这些,既然张居正如今离开,江南这边只剩下那个高翰文,便是他有高阎王的名头,也挡不住我等抬头!”
  “对!”
  “就算是阎王,也得给我趴着!”
  “如今既然张居正走了,那也该放出话去。”
  “这些年让外面那帮泥腿子白白种了几年地,不曾纳粮,咱们也不必苛待,强索过去几年的损失。但那些地,从今往后,从何处来的便要回到何处去!”
  “咱们这些人家里历来都有着账目,近来夏粮就要收上来了,秋粮也要种下去。家家户户都派了人下去,告诉那帮泥腿子。”
  “江南的规矩,要改一改了。”
  “天下没有让他们白得好处的道理,还愿意投身各家的,地照例由他们种,租子也照往常的例。可若是有这几年养出心气的,觉着能自食其力了的,便将他们赶出去。同时放出话,江南十二州府所有的作坊,谁若是敢收了他们做工,便是自觉于我等人家!”
  “我倒是要瞧瞧,这帮泥腿子能有几分心气和咱们斗!”
  流觞曲水。
  酒水一杯杯下肚。
  虽然有张居正长达六年的强压,可一旦他奉旨回京。
  便终究是人走茶凉。
  而在三千里外的北京城。
  午门前。
  随着日头爬升,所有人都觉得愈发酷热难耐。
  可瞧着新晋的皇极殿大学士严绍庭,还有事要议,众人只能忍着心头因为酷热而生出的烦躁。
  形势比人强。
  如今京中局势不明。
  而严绍庭又执掌京畿内外。
  谁也不敢保证,若是这个时候和严绍庭起了冲突,等晚上会不会就有一队厂卫爪牙破门而入,将自己缉捕下狱。
  高拱亦是侧目看向站在皇太子身边的严绍庭,眼中神色流转:“润物还有何事要议?此番诸令齐出,可保京畿无虞。若是旁事,不妨回阁再议?”
  至此。
  他已经算是认可了严绍庭成为内阁辅臣的事实。
  严绍庭却是忽然面露笑容,转头侧目看向高拱。
  见此情形。
  高拱心中不由莫名的一个咯噔。
  而严绍庭已经笑着开口道:“我离朝多年,却时常在邸报上观闻朝政。自隆庆二年,元辅执掌中枢,用事于新,嘉隆新政成效斐然。我在昌平,更有听闻,如今天下虽常有旱涝之患,然地方却仓禀实,任凭灾来,百姓却不入无粮可食之地。地方各司府县衙门,吏治刷新,元辅严实考成之法,汰撤碌碌,重用能臣干吏,政通人和。”
  随着严绍庭开口言语。
  高拱却只觉得一股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。
  是了。
  当年严绍庭还没有离开朝堂的时候,他若是想要做什么事情,常常会逮着一个人猛夸,夸的那叫一个天乱坠。
  他想做什么?
  高拱心神警惕,目光深深的注视着对方。
  严绍庭则是扫目现场人群:“四年前,中枢在元辅带领之下,于南直隶、浙江两地推行度田一事,并行折铜征缴,便宜百姓。本官幸得佳友一二,也常得江南消息,知晓如今江南风貌一新,元辅居功甚伟!”
  高仪这时候还分不清情况,可看到严绍庭对着高拱一顿猛夸,也不由开口感叹道:“这几年润物不在朝中,有所不知。因为新政一事,元辅这几年十日有六七日是宿在内阁,白发渐增,岁月增添,去岁入冬之后更是累倒过一次。所幸舍人发现及时,才不曾酿成大难。”
  眼看着高仪竟然开口附和。
  高拱不由气息一滞。
  然而严绍庭却已经是满脸放光的拍着手,大声道:“元辅操劳经年,方得刷新社稷!如今,我观新政已到关要之时。甫如南直隶、浙江一地,诚有元辅居功甚伟,开创新貌。时下当行固政之法,成永世不改之策。”
  坏了!
  高拱瞬间警钟大鸣。
  他死死的盯着严绍庭,心中已然知晓,这小子是在拿自己做文章,要对南直隶和浙江动手了!
  可他要做什么呢?
  高拱心中存疑。
  不由看向一旁的赵贞吉、胡宗宪两人。
  见两人脸上也都带着一丝疑惑,心中更是好奇不已。
  按理说,若严绍庭如今大权在握,要对南直隶和浙江动手,定然是要事先和赵、胡两人通气的。
  但现在分明是没有提前沟通商议过。
  倒是赵贞吉,语出抬人:“润物迁居昌平四年,潜心治学,我等近年常闻新学之理。想来即便润物不在朝中多年,但对朝政却也定然有一番新解,不如今日为我等讲一讲润物这几年的新法?”
  轿子就得要众人抬。
  严绍庭当即转头看向赵贞吉,投去一个眼神。
  随后他便轻咳一声,自袖中取出一份早在四年前离朝隐居昌平书院时就准备好的奏疏。
  “承赵阁老抬爱,新法倒是说不上,但本官倒是觉得,有元辅匡扶社稷之基,如今这些法子倒是可以用之于如南直隶、浙江两地。还请诸位传阅,若有遗落之处,还望诸位不吝赐教,补全成法,利国利民。”
  说完后,他便将奏疏递了出去。
  陈矩在旁眼疾手快,当即便将奏疏拿起,送到了高拱面前。
  赵贞吉、胡宗宪、高仪三人立马走到他的身边。
  趁着这些人查阅奏疏的时候。
  严绍庭则是低头看向被自己按着坐在椅子上的朱翊钧。
  似乎是感受到了先生的注视,朱翊钧也抬起头,脸上带着笑容。
  严绍庭则是低声道:“殿下可曾看明白今日臣所出之令?”
  朱翊钧眉头当即微微皱起,默不作声的琢磨了起来。
  少顷之后。
  他便开口道:“先生以前说过,君子谋事,戒之在秘。如今父皇……朝廷有变,这就是大事,所以需要防备不好的消息流传出去。先生禁严京畿内外,想来就是为了此般道理。”
  严绍庭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。
  但他还是补充道:“谋事分文武,然文武却又不可轻易分别。谋政如此,谋军亦如此。朝政在秘,军机更要防备于秘。”
  朱翊钧点了点头。
  这些年跟着先生学习,先生总是会拿着朝廷的邸报与自己讲解每一件事情背后的用意。
  就算自己没有操持国事,但也算是见过猪跑的。
  想了想。
  朱翊钧反倒是开口询问:“先生,如今您禁严京畿,那下一步还要做什么?”
  严绍庭没有立马解释,而是问道:“殿下觉得下一步该做什么?”
  在他师生俩人谈话之际。
  高拱几人一边查阅奏疏,一边也不忘竖着耳朵探听严绍庭和太子的对话。
  朱翊钧则是再一次陷入沉思,这一次他思考了更长的时间,才缓缓开口:“我觉得先生会启用官员,还有……先生是不是要对南直隶和浙江动手?先生常说,谋国不可谋民之利,反该许民以利。如果是这样的话,先生就是要对南直隶、浙江的士绅大户甚至还有官员动手。”
  说完后,朱翊钧抬起头,脸上带着求夸奖的神色。
  而另一旁。
  围着高拱阅览奏疏的几人,忽然发出一声惊叹。
  高拱更是满面震惊,瞳孔中带着骇然。
  他僵硬的转动着脖子,回头看向正在和太子谈话的严绍庭。
  而阁老们这般反应,也是引起六部五寺九卿以及各司官员的注意和好奇。
  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看向被高拱捏在手中的奏疏,分外想要一窥究竟,看一看严绍庭这道奏疏里究竟都写了什么。
  高仪脸上写满了不安,目光直直的看向严绍庭:“润……少师……当真要行此事?便是会激起大变?”
  在高仪询问之际,还没有看到奏疏的郭朴等人也终于是忍不住走了过来。
  “严少师究竟要做什么?”
  身为吏部尚书的郭朴,自高拱手中抽出奏疏。
  高拱则是上前两步,直接到了严绍庭面前,神色凝重:“当真要行这等事?”
  忽然之间。
  高拱生出一股怪异的感觉。
  不论是他自己还是外人,历来都觉得他行事激进。
  可如今在严绍庭面前,他反倒觉得自己过去做的事情实在是太过保守了。
  严绍庭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。
  当郭朴等人一一如同高仪等人先前一样,发出一声声惊叹的时候。
  严绍庭看向面前的文武百官。
  “盖闻治国之道,在均赋役而安黎元。今我大明,立国二百载,税赋徭役两京一十三省,东南财赋甲天下,而困弊亦甲天下。自洪武至嘉靖以来,得元辅执掌枢机,查天下田亩人丁,南直隶垦田减二百四十万亩,丁口反增数百万,此非生齿日繁=,实乃豪右以投献、诡寄、飞洒诸法,令田去赋存,贫者代纳。所谓膏腴尽归缙绅,而鳏寡反输重赋,此非盛世应有之象。”
  “又有司畏缙绅如虎,宁催小民破产,不敢触巨室毫毛。观苏州府志,嘉靖以来,自尽粮户凡近五百人,皆短褐之民。此非人祸,实制之罪也!”
  “昔孟子云‘什一二税,王者之政’,今江南亩税不过二升,然丁银、徭役、火耗折银折铜迭加,实逾什三。农夫终岁勤动,所得不能饱贼吏之腹。洪武鱼鳞册尽成废纸,若不加改正,虽得中枢诸公勠力数载,然数十年后,必再现乱象,累及社稷。”
  “至若士绅优免,本为宽仁与士,养天下之士为国用,今却坏本。近年来查浙江一省,举人以上占田近五十余万亩,纳粮仅同庶民五分之一。彼辈诗书传家,却使孤寡代输,此非圣贤之道,实衣冠盗贼!”
  “嘉靖倭乱时,绍兴王氏藏粮万石不肯济军,反抬价粜米,岂非优免之祸?故除为国官身之外,士绅优免纳粮不可续存,以仁义匡正人心。”
  “开海多年,税兵衙门征缴免于内,而肥私户亏公帑,观望执政诸公,勿谓祖宗法不可变,唐行两税法而中兴,宋免役钱而库充,皆因时改制之效。今东南藏富比国更盛,已如沸鼎,不加釜底抽薪,恐他日补救无及矣!”
  午门前寂静一片。
  唯有严绍庭洋洋洒洒,长篇大论,声音恢宏。
  文武百官却是心下皆沉。
  如今。
  严绍庭已经挑明了南直隶和浙江的弊端所在。
  那么接下来,必然就是要对这些弊端加以改正,推行新法了。
  新法。
  这是这些年朝廷里最常听到的词语。
  如今还能在朝中执掌大权的,也基本都是支持新政新法的。
  高拱等人却是满目惊悚。
  他们看过奏疏,知道严绍庭要怎么做怎么改,可其他却还不知道。
  不过严绍庭也没让这些还不知晓详细的官员久等。
  他直接开口道:“当有此时,元辅并内阁总揽中枢多年,诸公勠力在朝,政象一新,诸公何如不与本官同行新法?”
  “今议新法有三,先行南直、浙江,概有成效,摊行天下两京一十三省,利我朝亿兆黎庶。”
  “其一,摊丁入亩。自今岁起,凡南直隶应天、中都等十八州府,浙江杭嘉湖等十一府,丁银悉数摊入田亩核算。卫所军田、王府庄田、寺观香火田,俱造鱼鳞新图册一体丈量。敢有纵容豪强跪寄田产者,省府县主官以枉法论!”
  “其二,一体纳粮。凡无官身效力国家之进士、举人、生员等,除祭田二十亩循例优免除,余田皆按官民则例起科。岁终由巡抚御史、提学官核验学册、黄册,有田亩不符者褫革功名。苏州、绍兴等处历年抗粮旧案,着税兵衙门追缴逋赋!”
  “其三,改组税司。原税兵衙门所属税兵、缉私营、钞关营等,总改以大明税司衙门名,编组南直隶分税司、浙江分税司、市舶分税司,效行考成之法,月造红单白册直呈内阁、户部。凡南直隶、浙江两省牙行、当铺、塌房等市肆之税,抽丝、纺织、茶山、矿场等产物之所,皆以产利正征什一税!”
  “昔有能臣革新,今有诸公改制,可谓苟利社稷死生以之。今两省积弊二百年,若再姑息,必成元末之祸。两省之诸府各备囚车二十具,专锁阻扰新政之劣绅墨吏。俟今岁夏税秋粮入库之日,本阁部今奏于上,邀都御史海瑞亲临南直、浙江,与父老算黄鱼账。”
  说完后。
  严绍庭长长的出了一口气。
  改组税司早就是应有之意,拖到如今也只是因为自己前面四年不在朝中。
  而以税司为主,对南直隶、浙江两地及市舶司施行摊丁入亩、一体纳粮、征缴商税,便可以游刃有余。
  自己如今掌控京畿,数十万大军环伺左右,可保京师无虞。
  那么。
  这个时候便完全可以腾出手,将大明身上早已腐烂最是恶毒的江南这块烂肉,给狠狠的挖出来!
  然而随着他的高声解释。
  午门前的文武百官,却是彻底哗然。
  比之不久前,皇帝的旨意加封他为少师、太子太师、皇极殿大学士、机预内阁还要震动。
  这是要将整个南直隶和浙江从根子上给拔起来啊!
  高拱看着比自己更加激进的严绍庭,脸色苍白如纸,几难出声。
  而高仪则是整个人软绵绵,跌跌撞撞的撑在摆在午门前的桌案上,老脸煞白的盯着严绍庭。
  “少师!”
  “不可啊!”
  “这样做,江南必定大乱!”
  “这是要逼着江南豪强士绅造反啊!”
  ……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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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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